故乡的水

老家在江苏省宝应县東荡水乡，这里河流纵橫，沟渠交錯，一望无垠的碧水绿荡，盛产荷藕、香蒲、芦苇、慈姑、芡实、菱角、鱼、虾、蟹、龟、鳖，大大小小的村庒象仙女撒花般地座落在水中央。
一晃迁居城市多年了，岁月漫漶人生匆匆，看惯了城市的车流高楼，可心底牵挂的依旧是故乡的一抹春色、一泓滟波。随着时光的流逝，故乡清清水荡、接天水光，不仅没有在记忆的底板上褪色，相反，愈发浓墨重彩、鲜明如画。
我爱故乡的水，美在自然。每到春天，大河小渠便欣欣然睁开眉眼，轻声曼语涓涓流淌，尽现万般风情。因了这碧水的滋润，田野里满眼靑草无边无际：藕芽蒲芽芦芽迸发，争先巩后冲出泥土水面，恣意生长无风自舞，象油彩画般的绿色诲洋，而那水边杨柳更如多情浪漫之少女，慵懒醒来，临水自照，梳洗如云长发，留下无尽的遐思。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，水色月影、柳树微风，谱写多少动人的故事。
我爱故乡的水，美在野趣。在凉爽的午后，你可驾一叶扁舟，穿行在那密密麻麻、九曲十八弯的水荡中，作一次愉快而不失惊喜的旅行。当其时也，那狭窄而悠长的水道便如城市古巷道一般深幽，两边是高过人头的芦苇和香蒲，风从远处吹来，裹挟着花香水气，使你遍体通透神清志爽。你当然不忍搅动这份难得的宁静，轻轻撑一枝长篙慢行，那水中的菱角和芡实会时不时带给你惊喜，可是，如果你认为这便是在水荡中旅行所能得到的最大收获，那你就太易满足了。
当其时也，水中有日、有云，有移步换形的光与影，船行其上，恍如梦境，忽然，耳边水草丛中“哗”的一声巨响，你会大吃一惊，不过无须害怕，循声看去，那定是一条大鱼在作逍遥游。再往前，如果你看到一只大甲鱼，或者一只老乌龟在晒太阳，你也无须尖叫，因为水乡中这样的灵物多的是，这里本是它们的世界，我们无端打搅了它们，除了抱歉，便是爱惜。
我爱故乡的水，更因为这水养育了无数的灵物，肥硕鲜美的鱼虾、柔技招摇的香蒲、芦花满天的芦苇、可口味美的慈姑，而其中最使水乡人得益、最令水乡人自豪的莫过于荷藕。
故乡的荷藕种植历史太悠久了，悠久得连我这个年过七旬的人都说不出其起源。故乡的荷藕哺育了一代代水乡人，以至于我们的生命都深深打上了它的烙印，或许水乡人聪颖、能干、多智，与藕的多窍不无关系吧？或许水乡人的重情重义、注重家庭观念，与藕那与生俱来的“藕断丝连”特性不无关系吧？更或许水乡人的洁身自好、恪守本份，与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，更是息息相关吧？
春光普照的时候，浅浅的荷塘中，勤快的水乡人便开始种下藕秧，当一枝枝秧苗轻轻放入肥得冒油的荷田中时，水乡人便同时埋下了丰收的希望，胸中跳荡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几天一过，荷田中便神话般铺满小小的、嫩绿的、圆圆的荷叶，如新生儿一样清新、如新生儿一样可爱，让人百般爱怜。
而荷田最美的时节莫过于夏日，那时艳阳高照，荷叶迎风招展，大如桌面绿如翡翠，一朵朵或雪白、或粉红的荷花点缀其间，洁如天外仙女，香胜世间百花，微风一吹，恍如人间仙境。
而当秋冬来临的时候，也正是水乡人大丰收的美好季节，一段段肥硕而富有营养的藕枝被淘藕人从荷塘中取出，丰富了餐桌，滋养了身心、鼓实了水乡人的荷包。
我最难忘故乡水景。有时我作杞人之忧：社会在发展，城镇化潮流势不可当，我怕终有一天这如世外桃源般的水乡世界会被搅动、打破，甚至消失。如果真有那一天，我会怅然若失，会在梦中一遍遍地回忆，实际上也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，故乡的风物正悄然发生变化，水世界在一点点萎缩，我真的伤感、真的长为之叹息。
可是，转念又想，发展的潮流浩浩荡荡，谁也无法阻挡，这美好的水乡世界恍如密室中的蜡烛，虽摇曳生姿，但密室终有一天会打开，蜡烛总有一天会燃尽，正如我，当年是个青涩的水乡少年，如今满头白发，社会就是如此，人生也是如此，一概莫能例外。
水乡风物正如那最娇艳的荷花，未开的荷花迟早要开放，盛开的荷花终究会谢幕，想通了这层我也不再忧伤，我只愿我的故乡永远年轻、永远富强。
注：（一）继天平乡之后，2003年底，我的家乡水泗乡亦撤销合併至射陽湖镇。
（二）宝应東荡水乡涵蓋射阳湖、西安丰、曹甸、广洋、小官庄、鲁垛、望直港、夏集、柳堡等乡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