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冬之琐忆

　　今年冬天来的日子易记，刚进入12月份，天气便骤冷下来，没有过渡，像我曾经看到过的一个人的表情，他的笑收得也快，没有痕迹。茶壶兄说过，冻得醒了。我一直觉得这句话颇有哲学意味，其实何止于此呢，在自然界中，它还有形象的表达，比如，天彻底的蓝，蓝莹莹的，树杆不是萎靡，而是硬朗的站着，让光秃的树梢伸向苍穹，冷得水波清冽了，不再混浊与混乱……
　　而早年乡下的冬天，似乎更有烟火味。冷，也许比现时更冷。但里面裹着一个一个的片断，成为颜色明黄带着温暖的记忆。我的老家在乡下，我家的屋前有一条东来西往的路，我们把我们家向东的地方叫做东乡，向西抵达运河堆，翻过大堆，坐渡船，就到了河西，再往西，是大湖，我们家那时都叫大河西，现在知道，大湖就是宝应湖了。冬天的早晨，东乡里几个摸鱼的趁着我们还在吃早饭的时候，打我们家门口的路向西，过河西，或者一直抵达大河西去摸鱼，他们都背着戽篓。印象中，还穿着皮衩。我同学张江波的爸爸也在其中。
　　母亲搬出一捆芦柴在门口，准备抽柴。芦柴就是芦苇的杆，我们这儿都要编芦席。抽柴，就是用抽子把芦柴划出一道口子从芦梢到芦根，然后再用磙子把芦柴压扁、压熟了——就是要压到一定的火候，那个时候芦柴就叫芦柴蔑子，再用刮蔑板子把蔑子完全刮开刮平，从圆柱体最后变成很长很长的长方形，最后编成芦席。这在我们那儿叫副业，以前东乡的女孩子不愿意嫁到我们这儿，因为做副业苦啊，而且经常打席子，裤子屁股的地方会磨破，这就难为情了，也有人打趣，叫打席子的女子“瘫子”多。
　　冬天之前，农活做得差不多了，副业开始唱主角。除了忙过早饭、中饭，母亲已要刮了三四捆芦柴，于是过几天就要阿（压）柴。傍晚的时候，摸鱼的回来了，走我家门口，我父亲会拦着他们，跟他们买几条草鱼，晚上的鱼汤下面，是最好的美味。有功夫，母亲又开始糊骨子，就是把一些碎布用干面糊子把它们一块一块地糊在桌子上，到一定厚度就把它们揭下来，在太阳下晒，最后可以剪成布鞋或棉鞋帮子。晚上，母亲在坐在灯下订鞋底，大粗针，会了能把针抵过去，母亲手指上会戴一只针箍子，用了物理学的压强原理了，母亲哪知道有什么“物理”呢，但是她也会用物理啊。我在灯下做作业。刚学的几何，关开两点确定一条直线的题目，我还一窍不通。
　　如果有月亮的夜晚，父亲把棉袄脱下来，在场上拉磙子阿柴，拉得兴起来时，磙子就像母亲手上的针线，协调、雪滑。磙子到头，父亲惯性地岔过来，又向来的方向去拉，左边阿着慢慢又过渡到右边。最后，把蔑子再捆起来。直到后来姐姐的婆家有拖拉机改装的阿柴磙子，我们这儿才脱离了人工劳动，开始了机械化。我也因此开过拖拉机的。
　　我小时候怕冬天，因为脚上到了冬天会生冻疮。晚上，袜子会跟脚后根沾到一起，脱袜子就像受刑。周小五子是竹蔑匠，有一次在我家编篮子、淘箩什么的，告诉我一个治冻疮的办法。用一盆冷水，在天冷的时候，把脚放进冷水中，有半个小时。经过这样，冻疮就会大愈。大概就是“以毒攻毒”的法子。我信了，我小时候有一个我非常自诩的优点，就是意志力不错，所以，我把脚放进冷水中去了，尽管很刺骨，我放了半个小时，一点时间都不少。我希望如周小五子所说，我的冻疮会好起来。
　　冻疮在被窝里会痒得难过。先是冷脚，跟父亲睡觉的时候，他会把我的脚放在他心口处焐热，再痒的时候，他又用手帮我轻轻的挠。周小五子的方法完全失败，那一年，冻疮像49年的国民党完全溃烂了。
　　冬天的乡下夜晚很安静。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原野上低垂得似乎让你触手可及，只是它在遥远的远处，我们总是无法抵达的地方，并且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诱惑你。有月的晚上，月光洒满院落。你真的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床前明月光。泡桐树早脱落了叶子，在院子里投下它倔傲的身影。
　　算命先生，在冬天活动的机会也多了，冬天的黄昏，会听到敲铁的声音，拿米可以去换他们算命。据说有一个算命的跟我家还有些亲戚关系，那天，刚好父亲在房里听到算命里在堂屋的说的话，就把他撵跑了。母亲是相信算命的。她有几回代我算命，说我是拿笔杆子的命。我听听好笑。不过，她要算就让她算吧。我们都清楚呢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算命其实是干的一些心理咨询师的活，不是吗？